提要:在对墨子的考辨中,康有为从内容与传承、游侠与别墨、自然科学与名学、墨学与西学四个不同的维度对墨学予以探究和透视,既涉及墨学在中国本土文化中与孔学的关系,又牵涉到在世界文化中与西学的关系。这些奠定了康有为对墨学的评价,也在某种程度上引领了近代思想家对墨子的关注。(本文提纲:一、墨学的内容与传承; 二、游侠与“墨之别派”;三、自然科学与名学; 四、墨学与西学。)
作为近代最早考辨中国本土文化的“学术源流”,并且对墨子予以关注和研究的启蒙思想家之一,康有为并没有像对待孔子、孟子等人那样对墨子的思想进行深入挖掘或系统阐释。然而,不可否认的是,他对墨学流传轨迹的勾勒和对墨学基本内容、理论特征的认定开启了墨子研究的近代视界,故而具有不可忽视的积极意义。
一、墨学的内容与传承
尽管没有对墨子的思想进行深入而系统的阐发,然而,康有为提及——或者说,已经关注到了墨学的诸多具体内容,如源自孔子的兼爱、天志(“尊天”)、明鬼,与孔子相同的尚同、托古,与孔子对立的薄葬、非乐和非命等等。除此之外,他还从不同角度提及墨学其他方面的内容,在托古中以大禹为托,由于托大禹立教而尚俭更是被屡屡提及。于是,康有为一再断言:
墨家之宗,墨翟是也。墨子托大禹以立教,其尚俭故也。
墨子多托于禹,以尚俭之故。禹卑宫室以开辟洪荒,未善制作之故,当是实事,故儒、墨交称之。至孔子谓致美黻冕,墨子谓衣裳细布,黻无所用,此则各托先工以明其宗旨。至于盘庚之世。茅茨不翦,则不可信。且与墨制同,其为墨子所托,不待言矣。萧道成谓:使我治天下十年,当使黄金与粪土同价。黄金不可与粪土同,锦绣絺纻亦必不可去,以非人情也。
康有为认为:“墨子尊天明鬼。”尊天、明鬼和尚俭是墨子的基本主张,故而成为墨学的宗旨。他之所以一再抨击墨子之教与孔子之教对立的看法,根本原因之一就是认定墨子托大禹而倡导尚俭、薄葬,以死教人。康有为还将非命视为墨子思想的核心内容之一,并且认为命是孔子大义,墨子呼吁“非命”是攻击孔子。对此,他不止一次地宣称:
儒、墨相反相攻,而墨子之攻孔子,以命为儒者四义之一,则命为孔子特立第一大义至明矣。
墨子专持“无命”之说以攻孔子。翟之意,盖以人人皆以命为可恃,则饥以待食,寒以待衣。翟仁而愚,急欲行其道,故坚守此义,托之先王。当时儒者亦莫如之何也。夫即孔子之浅而论之,《论语》则首以学而后知命,孔子立名之后,命即随之。盖命所以视其有一定之理,不可强求,即孟子所云孔子得不得之义也。名则兴起拨乱之治矣。夫有行,而后有命;无行,是无命也。翟独昧于此,而力争之,真庄子所谓“其道大觳”,徒成其为才士也夫。
在揭示墨学具体内容的同时,康有为追溯了墨学的传承和影响,大致勾勒了墨学的流传轨迹。在这方面,他特别指出墨学在汉代极其盛行,甚至认为汉武帝“独尊儒术”和司马迁写《史记》都是为了打击当时显赫超过孔教的墨学。在追溯墨学的传承以及与孔子争教时,康有为多次借他人——如孟子、《淮南子》的作者之口道出了墨学的影响。除此之外,康有为十分关注墨子在宋明理学中的势力和影响,尤为凸显宋明理学家的墨学渊源。为此,他不厌其烦地断言:
宋儒不讲礼,循入墨子。宋儒者,墨子之学也。
世之议张子者谓其近于墨氏兼爱,其云“民同胞,物同与”,以为近于佛氏之爱物,就张子论之,其与墨子《兼爱》、《尚同》二篇相同者甚多,不必为其回护,然皆孔子所有也。张子未有言差等,故近于墨。
朱子之学短,左有墨学,有佛学,有老学,故攻人好名,非孔子之学。
按照康有为的剖析,墨学对宋明理学的影响是全面而深刻的,因此,这方面的证据比比皆是。例如,宋明理学家讲命只限于性命,与命毫无关系,在本质上与墨子的非命主张别无二致。这用他本人的话说便是:“宋人言性命,实指发挥心性,于命未有也。而拘迂太过,敝车羸马,已近墨学,故不传久焉。”[1](P253)再如,宋明理学家不好名、非功利,讲求天理人欲之辨,这些均与墨学由于尚俭而“非人情”“苦人生”具有内在联系。这些都证明墨学对宋明理学的影响是决定性的。为了突出这一点,康有为使用了“近墨”“循墨”来描述宋明理学之间的关系。就宋明理学家近于墨学而言,张载和朱熹等人更为典型。张载的“民胞物与”说言仁而不言差等,与墨子的兼爱、尚同相似。朱熹不讲礼,质而无文,显然背离了孔学而循入墨学。这是因为,孔子尚礼主乐,文质彬彬;墨学却黜礼非乐,有质无文。